站定,屏息,向空中伸出手指,刘人洁时常在工作间隙以此来感受风的速度。站在海拔3292.9米的云南宁蒗泸沽湖机场上,这个大高个儿“心里只有它和天气”。
他的耳机里是从塔台到地面同事们的声音,眼前是机务同事们或跪或卧为一架红白涂装的直升机更换滑橇防磨片,无暇感慨高原冬天“又晒又冷的奇特极端天气”。在这个颇具神秘色彩的地方,他们在凌晨5点半的满天星光里出发,直到起风时才收工。
从春天飞到冬天,从东北飞到西北再飞到西南,从高温到次高原、高原再到高寒,他们只为验证一型中国直升机,为了让它安全地执行国家使命,守护人民生命。
他们是中国航空人,也是中国直升机的“试飞人”。披星戴月高原试飞,他们在这个新年收获了独特的成就感——圆满完成中国自主研制AC332民用直升机高原试飞任务,顺利开启“高寒试飞”新征程。
“AC332就是为服务我们国家高原任务而生的直升机,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研制的多用途高原型直升机。”中国航空工业集团哈尔滨飞机工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中航工业哈飞”)空中机械师刘人洁说。
由各专业岗位30多人组成的AC332试飞团队从2024年春天出发,从黑龙江建三江飞到陕西蒲城、贵州六盘水再到云南宁蒗,接着赶赴黑龙江漠河,很多人出差在外已经超过200天。刘人洁说:“试飞人没有节假日和周末,我们只和两件事有关,直升机的状态和天气。”
好飞机,是研制出来的,也是试飞出来的。中国天空中传来的一个又一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背后都站着许许多多这样的航空人。从被动追赶到自主创新,从亦步亦趋到自主掌握关键核心技术,中国航空工业的跨越式进步正是因为这样一代代低调坚韧的中国航空人。
为更高目标而飞
向宁蒗泸沽湖机场跑道延伸的方向眺望,海拔超过5500米的玉龙雪山就在眼前。总设计师李生伟在停机位边上走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移动站位”,他从直升机每次起飞就跟着在地面走,一直走到盯着它飞完试飞科目返航着陆。
“泸沽湖机场高原试飞是个重要的开始,未来它不仅能飞过玉龙雪山,还能从西藏珠峰大本营起降去执行更高地点的任务。”这位“80后”的年轻总设计师笑着说,“它的高原表现不错,我俩都适应得挺好。”
AC332直升机刚刚顺利完成高原空中发动机单发失效着陆科目——在跑道上空一次次在不同高度的悬停状态模拟单发失效向跑道下落,再起飞反复试验,直至达到极限状态。这是直升机高原试飞中的一个高风险科目,以此检验它在极端情况下的安全表现,也基于此来科学制定它未来在这个海拔高度和环境中运行的安全包线。
作为一型中国全新自主研发的四吨级双发多用途高原型直升机,AC332填补了中国直升机谱系里3至4吨级民用直升机的空白,是中国自主技术保障国家高原场景应急救援、医疗救护使命的航空器。
AC332的设计飞行升限不低于7000米。它可以在4500米的高原环境起降,搭载人员和货物飞越海拔约6300米的高山,在草地、山地等环境执行多种类型的任务。
李生伟说:“要让它实现高原运行和多用途的高目标,我们就要对它进行科学且充分的飞行验证,既要在常规情况里飞,也要在高原环境和各种极端情况里飞。”
此时,直升机从跑道上空飞到停机坪,平稳悬停在李生伟头顶。“为了保证安全,试飞员飞来让我观察滑橇。滑橇防磨片在部分试飞科目中会接触跑道形成磨损,磨损达到一定程度要立即更换。观察磨损面积和对应研究磨损程度,我们试飞200多天已经有心得了。”
“它在试飞,我们也是跟着它一起成长的试飞人。经验和信心都是跟着事儿一起干出来的。”李生伟说。
作为一型全新设计的中国直升机,AC332的4吨位定位以及量身定制的滑橇起落架、蛤壳式后舱门布局等设计,都是中航工业哈飞在研制前调研客户时捕捉到的市场需求。
高原上的草甸、湿地以及山地等野外环境,采用轮式三点起落架的直升机在着陆时“失去哪个点都不能保持平稳”,能够大面积着地的滑橇起落架就凸显出环境适应性和安全性。
直升机和人们通常说的飞机都是飞行器,但它们的结构和飞行原理却不同。直升机是靠旋翼快速旋转而产生升力,而飞机则是靠固定机翼在空气中快速前进产生升力。
直升机的桨盘面积,也就是飞行时旋转着的旋翼所构成的平面,对飞行性能有重要影响。较大的桨盘面积可以提供更大的升力,对设计和制造也有更高要求。
李生伟说,AC332采用了大桨盘设计,目标是在海拔4500米的高原环境起飞,搭载总重达到600公斤的人员或货物,飞行600公里,途中还能够飞跃高山。它还拥有可以从机身后侧全部打开的大舱门,方便担架和大尺寸物资装卸,以及可以根据任务需求进行座椅、救援设备等模块化组装的机舱空间。
“AC332的这些新设计都着眼于服务我们国家当前最需要的任务。我们的试飞工作是为了这个型号,也服务于未来。”李生伟说,这个型号的试飞让团队里的每个人都在接受专业领域和工作环境的新挑战。
为国家使命而飞
对于整个AC332团队来说,自主新研一型直升机就是走一条新路——没有原型机作为参照,AC332不仅设计是全新的,试飞工作也是整个团队从头开始摸索实践出来的。
“我们有了自主研制的能力,我们在验证自己的能力,希望天空上有中国直升机的位置。”中航工业哈飞飞机设计研究所飞行试验技术员吴芷瑶说。
“AC332的研制是从零起步,它的试飞验证也是探索。”她解释说,民航适航规章给出了试飞的大规则和大方向,每项试飞科目具体该如何操作就需要有人做出有理有据的科学规划。
这个“90后”女生是给AC332试飞的每项具体科目“布置作业的人”。她白天在“又晒又冷”的高原阳光里看飞行,晚上回到驻地再根据当天试飞数据给第二天任务制定详细规划。
在每一项试飞科目前,团队要按照适航条款为每项试飞科目制定具体、量化的考核内容。吴芷瑶的任务是在保证安全、科学的前提下,为试飞员提供试飞的要求和方法,同时对地勤专业人员提出试验装载、设备装卸等试飞保障需求。
她需要告知机组和机务同事每一项试飞科目任务是什么,细分出每个科目下的某个环节要做哪些准备和具体飞行动作,精细到增减什么设备、在什么位置更换多少重量的沙袋做配重。
试飞是一项极为严肃的工作,在这项工作中的每一个人都要靠专业能力说话。吴芷瑶和团队同事经常在凌晨5点半集合出发,没有周末和节假日。这个团队里总共有7位女同事,负责气象分析和预测、飞行数据处理和分析、塔台指挥、医疗等,每个人负责的专业领域在试飞任务中都是无可替代的,每个人都必须独当一面。
“要能有理有据、清晰地讲清楚并且做到位,让团队各个专业岗位信服,更重要的是保证试飞结果的科学性。”吴芷瑶说。
她解释说,比如高原试飞,就是要通过在真实高原环境中的飞行来确认直升机在不同海拔的大气环境条件里可以安全运行的飞行包线。基于试飞得出的包线数据,飞机设计团队将通过拓展计算的方法得出不同外界条件下的直升机性能,进而制定出飞行手册提供给未来用户,支持安全运行。
安全是航空器的生命线,试飞给出安全运行的“边界”。科学有效的试飞关系着航空器全生命周期的安全表现。
“看着它每次顺利起飞,平安回来,就有成就感。”中航工业哈飞外勤机械师王钊是在每次起飞前确认周围环境安全并给出放飞指令的人,“80后”的他也是最后从直升机前方撤离的人。
王钊从小就有个航空梦,长大后终于成了可以亲手“检查飞机的人”。他把想亲手摸飞机的儿时梦想变成了求学的第一志愿——面向飞机调试工作的机械工程专业,还在日后工作中更进一步,成了“检查记录也要记忆留痕的强迫症晚期”。
试飞工作全部在外场进行,直升机在泸沽湖机场经受零度左右的高原寒冷,维护飞机的人不仅要爬上趴下,还时常得匍匐着检查和更换诸如滑橇防磨片等部件。
对他来说,安全检查,用眼睛看、用笔记是不够的。“再冷也尽量不要戴手套,你得把每个该检查的位置都确认看到状态良好;用手摸过,才能感受到轴承间隙的变化,才能确认全部螺栓已拧紧,全部到位。”
做直升机机务工作的20多年里,王钊和同事们已经习惯了要蹲着、跪着、卧着,有时候还得钻进狭窄空间去检查发动机和设备。“在AC332座舱里,部件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我能站着检修了。”王钊说,这样的新设计不仅维护友好,还释放了座舱空间,更以人为本。
比起老一辈,王钊见证和保障了更多的新型号,也有机会参与新型号的设计工作。“新一代直升机在我们的手里和眼前飞上了高原,我们还想看着它不仅飞得更高,还能迭代。”王钊说。
2025年新年,AC332直升机试飞团队顺利完成高原试飞,从青藏高原转场中国“北极”漠河开启高寒试飞新征途。
“能力和经验来自实干。我们有能力设计出新一代直升机,凭实力制造出来,放飞蓝天,这是我们航空人扛起的国家使命。”李生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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