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直

　　听说黄连最苦，我没品过，不知其味；又听说苦丁茶比黄连还要苦上几分，我没喝过，不敢妄言。苦的，我只吃过苦瓜，在有限的经验中，我认为，苦瓜最苦。

　　最早听见这个名称，是夹带在“苦瓜脸”中的。听说某人长了一张“苦瓜脸”，便妄测世上有一种名曰“苦瓜”的东西，还妄测它是与西瓜黄瓜香瓜白兰瓜并列的。

　　真打实地与苦瓜纠缠上，是在患糖尿病之后。

　　医生建议我吃苦瓜，说苦瓜是天然胰岛素，与注射的药品作用不相上下。于是，当天我便兴冲冲奔入超市买了一根——医生说过，必得日食一根才可能管用。

　　在此前，吃过几次苦瓜，但都是烹制后食用，比如苦瓜炒鸡蛋，也有一次品尝了苦瓜猪肉馅饺子，并未觉得有什么可品的新异之处，只觉得苦。这次因病之故，遵医嘱须“原味消化”，便抓过来生食。

　　苦瓜一根，洗净掰开，取小块蘸酱，入口一咬——真苦。那一瞬间，苦得喉咙肿胀舌根发麻，苦得五内俱裂，这算是真正地见识了原生态的苦。

　　忍着苦，把一根苦瓜几乎囫囵吞下，餐后测血糖，果有所下降，便对它产生了迷信，想着或许它还真是一种天然胰岛素。自确诊糖尿病，胰岛素就成了一尊天神，闻听此名，几乎跪倒下拜。由此产生的衍生效应，一听苦瓜这个名字，就觉放射了万丈光芒。从那天起，一日一根，一日三餐，分而食之，一日不误，每餐必吃。

　　有一天，也许无法再忍受其苦，便与鸡蛋混合爆炒一盘，果然清香可口，芬香馥郁，苦味下降了百分之八十。而后略有点不放心，就测一下餐后两小时血糖，一测不得了，剧升3个点。再测第二日空腹血糖，也有所上升。也许，苦瓜与鸡蛋一炒，就把内里的胰岛素炒没了。次日，复又以纯苦瓜炒一盘，结果竟与炒鸡蛋无异。如是得出结论：苦瓜，只有生食，方有降糖功效。

　　人云“境随心转”，我的体会是心随境转。苦瓜虽苦，因其消糖，所以必食。天长日久，便由厌恶惧怕转为喜爱，每日必购，每日必食。以至于超市不得不因我一人之故，天天要买进新鲜苦瓜。老板向我大吐苦水：只为你这个糖尿病，一天只进三根，还得时常扔掉一根卖不掉的。

　　以前，听人说吃苦瓜如同吃蜜，一定不信，现今则坚信不疑。如果哪顿没吃上苦瓜，定觉得食而无味，少了一大半饮食乐趣。

　　说起苦瓜之相，着实不讨人喜欢。歪歪扭扭，两头尖细，一副奸相，再加上遍身突起，如同生了疤疹。料想世间如此表里如一者，怕是仅苦瓜一物耳。它的外貌和味道搭配得天衣无缝，貌丑心苦。看似一无是处。但因其药用，便相反得宠。看来，世间万物，切不可以貌取之，亦不可以“心”取之。

　　别看苦瓜难吃，价格却不菲。相对于黄瓜，价格贵上两三倍不止。有时，竟还“断货”。没想到，这种难看亦难吃之物，竟时呈稀缺之相。

　　说实话，爱上苦瓜，着实不易。用一句古语来讲，就是“乾坤倒转”，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叫“反人性”。以前，“乾坤倒转”和“反人性”，只是两个短语，舌头一翻花，嘴唇一抖动，就冲口而出了。现在，爱上苦瓜后，再体味这两个词，方觉其分量不小。

　　苦瓜虽苦，嘴巴很受罪，但吃下去身体却舒服。看来，“口腹之欲”尚须斟酌，往实里说，“欲”口而不在腹。真的没料到，“口”万分排斥的东西，“腹”却张开双臂欢迎。二者都在人体上，却脾性迥异。

　　苦瓜，苦到极致，丑到荒唐，却争得了一席之地。此种现象，委实引人深思。

　　近日，又从药店购得苦瓜茶一罐，每日大口饮之，如品甘露，真正达到了以苦为乐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