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是我的女人”到“我是你的”，小小一句台词的变化，折射出都市爱情剧男主角的时代演进轨迹，背后反映的，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公众法律素养水平的提升，性别平等观念的普及浸润。

　　莫兰

　　随着日前某微信公众号关于“年度四大油腻男明星”榜单的评出，一个尴尬的现实摆在了面前：霸道总裁遇冷，某种程度上甚至与“中年油腻”划上了等号。

　　刚愎自用的“黄店长”，轻视妻子的“周先生”，自我迷恋的“陈导演”，花式炫技的“杨总裁”，这四款男明星被挨个归纳出的个性“油腻点”，汇总起来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霸道总裁形象。而网友高票选出的冠军“杨总裁”，不仅扮演的角色野蛮粗暴，还将这一路线娴熟地运用于现实之中。在某档真人秀节目里，他对年幼儿子持续打压，被网友称为“童年阴影式攻击”。

　　总裁失败，霸道失宠。至此，曾经一度霸屏的国产霸道总裁剧日渐式微，沦为夕阳产业，霸道总裁们也从时代宠儿的位子上跌落，集体遭遇“中年危机”。

　　回溯此种类型剧一路走来的兴衰，屏幕上这一群体形象的冷暖起伏，从一个侧面见证了女性审美观念的变迁。

　　2001年火爆一时的《流星花园》，这部现象级偶像剧从此打开了一个新天地。剧中的F4组合英俊多金，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俨然“校园四霸”。尤其是富二代公子道明寺，控制欲强却痴情专一，不近人情却呆傻可爱，风靡一时，被冠以“霸道总裁鼻祖”的名号。

　　及至2005年大热的《王子变青蛙》，由明道饰演的单均昊，在网友中支持率最高，提名次数最多，可谓当之无愧的“头号霸道总裁”。

　　接下来，《恶作剧之吻》《恶魔在身边》《绿光森林》《放羊的星星》《命中注定我爱你》《泡沫之夏》《一起又看流星雨》《千山暮雪》等一大波同类剧来袭，热度持续十多年。男主角无一例外都是高颜值、高收入、高智商的总裁或者学霸、精英，沿袭了道明寺式的霸道与专情，收割了众多流量、尖叫与芳心。

　　最风光的时候，在两岸三地的电视机屏幕上，除了他们，还是他们——

　　台湾某网站统计的历年平均收视排行榜上，前六名中，霸道总裁剧占了五席：《命中注定我爱你》《王子变青蛙》《下一站，幸福》《小资女孩向前冲》《败犬女王》。

　　而大陆电视剧2010年的收视排行名单上，《一起又看流星雨》和《命中注定我爱你》包揽前两名。

　　令人猝不及防的拐点，发生在2017年5月，关注度超高的《欢乐颂2》开播之后。

　　彼时，一篇名为《你说小包总对安迪是霸道总裁之爱，我说那是性骚扰》的文章引爆网络，阅读量迄今为止高达4644万次。网友们高呼：“苦霸道总裁久矣，终于看到一篇三观超正的批驳文了！”

　　剧中，人物设定为“以火焰融化冰冷”的小包总，如幽灵般，对着并不钟情于他的安迪上演24小时骚扰、偷吻、死缠烂打、赤裸上身热舞等“激情”戏码。尽管最终剧情“安排”安迪被他俘虏，但相当多的女性观众并不买账，给他的种种恶劣行径盖了章、定了论：“性骚扰”“不尊重女性”“可怕的跟踪狂”。

　　而后，霸道总裁们在下坡路上越滑越远。《谈判官》的男主角谢晓飞上来就搂抱女谈判官童薇，逼喝酒、强吻，《南方有乔木》中的酒吧老板时樾语言骚扰女企业家南乔，强行身体接触，都引发了争议。不少新剧票房、口碑扑得无声无息不说，就连曾经甜到齁的经典老剧，也被网友们刨出来，套上今天的三观重新审视一番。

　　《流星花园》里的F4，《恶魔在身边》里的江猛，摘掉了厚厚的粉丝滤镜之后再观瞧，这些头顶光环的男主角们立时现了“原形”——一个个都是时常踩到法律红线的校园恶势力。追求女主角的粗野方式，怎么看都是赤裸裸的校园霸凌，就算倒上一大桶“爱情”牌清洁剂狠搓，也洗不白。

　　《恶作剧之吻》中，高冷男神江直树与蠢萌学渣女孩袁湘琴的马拉松式“女追男”纯爱，赚足了“80后”“90后”观众的眼泪，如同洒向她们心头的白月光，无法替代。江直树对袁湘琴一贯冰块脸，动辄恶言相向，从前看来是“外冷内热”的冰火山人设，如今却被质疑，是不是运用了PUA手法，将女性的自尊踩在脚下，达到精神控制的目的。

　　《千山暮雪》里的诸多虐恋情节，按照家暴法的标尺来衡量，确实违法。2019年11月，豆瓣上关于“千山暮雪算不算家暴”的话题讨论中，网友一边倒地持肯定答案，认为实属“斯德哥尔摩之恋”“变态的爱”。

　　与此同时，暖男形象在屏幕上大行其道。《我可能不会爱你》中温柔体贴、考虑周全的李大仁，一句“镜子根本就照不到你最漂亮的地方，因为这些地方，只有我知道”让人泪奔，赢得“国民老公”的称号；《咱们结婚吧》中的焦阳，经常为闺蜜桃子排忧解难，并给她的爱情生活“支招”，人气超高；《我爱男闺蜜》中的情感专家方俊， 被“女金刚”叶珊“受点小伤的时候当老爸用，倾诉的时候当老妈用”，暖到了无数人。

　　暖男们尊重女性，平等相待，全心陪伴，及时给予怀抱和支持，切中了当下女性观众内心深处的情感需求，广受欢迎自然在情理之中。对她们而言，王沥川一句诚恳的征询“我可以吻你吗”，把选择权交给了谢小秋，饱含着尊重的应有之义；韩商言注视着佟年的双眼，含情脉脉地宣布“我是你的，迟早都是”，全然信任与痴心托付，抵达的是一种平等、亲切、美好的亲密关系。明亮磊落如朝阳的暖男们，照出了霸道总裁们“皮袍下面藏着的小”，衬出了他们的自大、狂妄、独断、粗鲁、失控，甚至油腻、猥琐、暴戾。向左走，是携手并肩的伴侣；向右走，是主人与奴隶——如何选择，自不待言。

　　不过十数年间，霸道总裁的处境就遭遇了冰火两重天的悬殊反差，令人唏嘘。从“你是我的女人”到“我是你的”，小小一句台词的变化，折射出都市爱情剧男主角的时代演进轨迹，背后反映的，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公众法律素养水平的提升，性别平等观念的普及浸润。或许可以说，某种意义上，霸道总裁的没落史，叠合着女性的觉醒史。我们不必为霸道总裁的日薄西山而遗憾，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印记，被扫进历史深处的，必然是淘漉沉底的瓦砾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