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江南年夜饭

2020-01-22 10:55 来源:解放日报
  江南大学江南文化研究中心首席策划 吴歌

 

  祖母会让母亲隆重地端出一个大砂锅,这就是年夜饭结束前的高潮,被称为“全家福”。林林总总的食材汇合一个什锦砂锅,寓意十全十美,阖家幸福

  快要过年了,想去饭店订个年夜饭,打了几个电话,都被告知订满了,只剩中午,而且中午还要快预订,迟了,也没了。

  我们家已经在饭店吃了差不多二十来次年夜饭了,但我却越来越思念从前的年夜饭,几乎所有记忆中的年味都在那顿家常的年夜饭里,丰盈无匹,美味悠长。

  江南人的年夜饭很讲究,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一次家宴,全家人的大聚餐。一般家庭从年前十多天起就开始准备,采购食材,囤积干货,主妇们有空就去菜场、市场,挎个竹篮,如蚂蚁搬家一般往家里搬东西。然后开始腌制鱼、肉、鸡、鸭,制作香肠香肚,有些人家还要腌制一只猪头,既用于祭祀,又好吃实惠。那些日子,街巷、院落、阳台、过道里,到处挂满腌制的鸡鸭鱼肉,仿佛报告着“年”就要来到的消息。

  记忆中,那种让人久久萦绕心头的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浓郁,在各处飘洒弥散开来。院子里各家的主妇们开始烧煮烹饪,热气腾腾,香气四散,爆(熏)鱼、蛋饺、白切肉、咸肉、香肠、肉馅面筋、糟鱼糟肉……那时烧饭用的是煤炉,不少菜肴必须事先做好,或半成品,时候一到,冷菜装盘,其他只需稍加蒸煮,即可上桌。

  儿时烧煮年夜饭的主角永远是祖母。祖母在准备菜肴时,我总是很快乐,因为随时可以拈点美味解解馋,比如一张破了的蛋皮,一小块爆鱼、糖醋排骨等等。

  北方人过年必须吃饺子,江南人过年则少不了蛋饺。蛋饺用鸡蛋摊皮,酿入鲜肉、开洋末与蘑菇丁,做成饺子状,蒸熟后既可单独成菜,也可加入什锦砂锅。蛋饺好吃也好看,黄澄澄犹如元宝,是一道寄寓了富裕愿景的平民菜肴。

  被爆鱼、蛋饺的香气诱惑了几天之后,除夕到了,家庭成员陆续归巢,围坐桌前。年夜饭以几只冷盘开场:皮蛋、海蜇、爆鱼、白斩鸡、糟猪肝、糟白肉、糖醋小排、凉拌干丝、干煎带鱼、荠菜年糕……大菜以蒸菜、炖菜为主,炒菜并不多,这是为了大家都能一起享用,不至因为有人要充任厨师而顾不上吃饭。

  鱼和肉永远是年夜饭餐桌上的看家菜。一满碗大鱼大肉象征着生活的富足,年年有余。以前牛羊肉并不多,年夜饭主要是红烧蹄髈、糟扣肉。红烧蹄髈上得晚了,大家都已酒足饭饱,大多看看而已,其后几天端上端下,这只蹄髈会经常出现在餐桌上。

  菜心炒年糕或荠菜炒年糕是一道好吃又讨口彩的菜,寓意步步高,菜心“碧绿生青”,吴方言“绿”与“乐”谐音,与年糕一起,就是“快乐年年高”。黄豆芽形似“如意”,百叶丝,既层层叠叠又丝丝缕缕,寓意“百事如意”。菠菜,与人的健康相关,吴方言用“健波波”来形容身体健康,菠菜即此寓意。韭芽,在冬季是时鲜菜,寓意长长久久,水芹菜,“芹”与“勤”同音,合在一起寓意勤俭持家,佳运长久。

  不会忘记年夜饭里的百搭:笋干。笋干不便宜,但家家都会买一些,切细了备用。笋干似乎是万能的,可以放在炒菜里,可以放在砂锅里,可以与红烧肉一起烧,可以与黄豆芽百叶丝油豆腐一起烧。笋干本身没什么味道,却在混搭中浸透了其他食材的滋味。笋干刮油,吃多了大鱼大肉之后,是很好的减肥去油食品。

  江南人喜欢甜食,年夜饭上最多见也最受欢迎的甜食是猪油八宝饭,一上桌,瞬间就会光盘。江南人家有时还有糯米酒酿小圆子甜汤,也是极受欢迎的。有的人家,还会端上一道春卷,薄薄的面皮包了馅,最多见的馅料是肉糜韭芽、荠菜肉馅、豆沙、芝麻,再用油炸得外焦里嫩香香脆脆,是小孩子的最爱。

  吃得有些腻了,这时祖母会用一道清汤来作为调剂。简单点说就是开洋肉圆笋片蘑菇汤,有时候则是一道鱼尾笋片汤,此汤一定要是清汤,只滴少许猪油或麻油,撒一把青绿葱花或蒜叶点缀,汤色清澈,极鲜。

  吃过甜品和清汤,年夜饭已进入尾声。此时,祖母会让母亲隆重地端出一个大砂锅,这就是年夜饭结束前的高潮,被称为“全家福”。砂锅以鸡汤做底汤,粉丝白菜垫底,放入卷鲜、咸肉片(或火腿片)、蛋饺、油豆腐、百叶包、爆鱼、肉圆、皮肚、冬笋、口蘑等,再以青菜心或豌豆苗加以点缀。林林总总的食材汇合一个什锦砂锅,寓意十全十美,阖家幸福。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全家福”最深刻难忘,因为它的丰盛鲜美,它的热气腾腾,它的食之不尽,仿佛一只百宝锅,如“宝葫芦”一般,要吃多少就有多少,以至于每说起年夜饭,首先想起“全家福”,想起全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砂锅时的欢乐……这就是埋在心底最浓烈的年味了。

  在没有电视和春晚的年代,吃罢年夜饭,父亲、叔叔、姑父喝茶、闲聊,准备放鞭炮。母亲、姑妈、婶婶则开始搓圆子,做年糕,为年初一准备早饭了。在江南的民俗中,年初一不可以劳作,否则就要一年忙碌到头。而那些撤下来的年夜饭剩菜,在新年里要吃上好多天,尤其在物资匮乏的时代,不少人家年夜饭桌上的红烧肉往往不动筷子,端上端下,一直要留吃到正月十五。

  记得有一年正月十五,我陪同学去无锡北郊长安乡下看他奶奶,老人家端出一碗油汪汪的红烧肉,肉底下垫着切得很细的咸菜,味道特别好,我们稀里哗啦把一碗肉吃个精光。他奶奶说,这碗肉是从大年夜留下来的,每天蒸一蒸,十几天,肥肉的油全蒸出来了,肉汁可以留着烧百叶、萝卜。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美妙的红烧肉……

更多资讯或合作欢迎关注中国经济网官方微信(名称:中国经济网,id:ourcecn)

查看余下全文
(责任编辑:韩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