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坟村,宁波姜山镇一个平平无奇的村庄。跟中国很多日渐式微的乡村一样,年轻人出走,村子越来越“静”。
改变从三年前开始。小村的建筑空间经过改造,转化为一个个可创收的美学经济项目,村里的古寺也拆了“围墙”,将文化与审美融入乡村。外来客因此蜂拥而至,到处是拍照打卡的人,堵车成家常便饭,村子越来越热闹。
胡家坟村,火了。在乡村“火出圈”奔共富的路上,“两手空空”的胡家坟村,凭什么走上一场美学造村的长途跋涉?这背后又有着怎样的逆生长逻辑?
理解美:“看见”平凡的村庄
从宁波最富庶的城区鄞州出发,15公里,就到了胡家坟村。
胡家坟村没什么名胜建筑,经济不发达,村民收入靠果蔬稻米。几年前,这里跟很多“三无”村庄一样,几近空心,但凡有点能力、头脑、出息的,都出去了,留下孩童和老人。
城市就像锋利的“收割机”,最先碾平的,必然是普通到没有特点、没有资源的村庄。像胡家坟村这样普普通通的村庄,姜山镇就有很多。
一窝蜂挤上城市“大马车”?显然不现实。
“即使将来城镇化达到70%以上,还有四五亿人在农村,农村是有价值的。”姜山镇党委书记谢功益很坚定自己的想法,乡村优秀传统的文化价值需要被发现,也需要被肯定,借力美学通道,可以使之与当今时代与生活相衔接,小村必须坚定走上向美之路。
胡家坟村靠近城市,在乡村振兴的“上半场”,是最先一批入场者,环境整治、硬件提升一样没落下。村子变干净、变整洁了,但人气依旧没有回来。
再后来,疫情来了,小村更冷清了。
胡家坟村不是没有资源。村里的西林禅寺始建于后晋开运三年,千年间,古寺也曾很辉煌,钦赐匾额,香火鼎盛,朝野敬仰。1999年5月,古寺正式获批为合法寺院。
2002年,25岁的照勤接任西林禅寺住持。
寺庙是宗教活动的场所,是传统文化传承的载体,它还能是什么呢?
照勤调侃自己的工作是“聊天”。很多人向他吐露的生活需求和理想,其实高度一致:在乡村有间房子,有个院子。大家无非是在寻找一个精神家园,而家园首先要美。
去年夏季,记者路过西林禅寺时,古寺正尝试向美破茧。寺院一分为二,一边是木鱼钟声——“西林禅寺”,向内修行佛学;一边是美学空间——“西林书院”,向外传播文化。
古寺后院,园林凉亭,茶室禅房,古色古香,摆上精致素斋,冲泡福气禅茶,研磨随缘咖啡,禅修、讲学等等,坐等宾客上门。
创造美:尊重村庄“自然美”
岩板贵,还是水泥贵?在邵良以往的设计中,这几乎无需审慎考量。
邵良,大学教授,从事新生活方式设计,也就是“美学空间”,以美为线索改造和设计生活中的空间。鄞州小巷网红——“木与生活茶空间”,就是他的手笔。
“木与”,同音“木鱼”。照勤第一次路过,便被这熟悉的音节“叫”住了。
照勤软磨硬泡,请来邵良,为他设计“西林书院”,这便有了“岩板”和“水泥”的分歧。
“岩板有细腻的古朴感,很空灵。”邵良总带着艺术家的浪漫与率性。齐肩卷发,有时散着,有时扎成马尾,村民眼里就很“不着调”。
“村里造房子,用的都是水泥、砖头。”照勤很执着,私心里还算着,一平方水泥三五百元,岩板则要三五千元。邵良觉得照勤抠门,照勤觉得房子还得自己亲手造,否则就像钢筋水泥块,冷冰冰。
每一种诉求,每一个细节,都在映射城乡的碰撞。最终,两人决定用照勤的水泥尝试做邵良的设计,邵良还用了大量落地玻璃、云龙宣纸窗帘,去调和水泥的粗犷。
“效果还不错!”这下大家都满意了。
碰撞慢慢走向有机融合。古寺周边,农田环绕,邵良觉得很特别。他设计了玻璃钢架的两层建筑,做禅艺咖啡。几个村民虽不解,却还是动手建,但他们都舍不得砍一棵树。
36天,福田咖啡馆开张了。
美式是一杯“大自在”,摩卡要叫“缘起”,一种咖啡,一句禅语,抽签点单。东方文化和西方美食凸显的反差感,正中这届年轻人的下怀。大家都没想到,简简单单就吸引来了城里人,一天卖出400杯咖啡。
起于创意,落于细节,融于乡愁。“‘起’、‘落’、‘融’,都必须基于村庄最细微的美得到尊重。”这是谢功益给胡家坟村定下的基调。乡村还是要像乡村,中华民族的根、文化的魂都在农村,乡村是有生机的,他更看重农民对自身文化的尊重,并获得自身建设、自我发展的能力。
荷花田能做什么?站在“西林书院”,一眼能看见路边的荷塘,邵良画下“赏荷宴”图纸,桌席摆在荷塘中央,荷藕入膳,宋舞穿插其中,一场实景宴席做得美轮美奂。
荷花季太短,有什么美可以长长久久?大家一合计,决定做“乡村寿宴”。“城里人哪知道传统寿宴咋办,酿酒、寿星赐五彩、父亲传家训……”村里80多岁老农说起这,话匣子就停不下来,邵良一一记下,琢磨着如何套上美学外衣。
就这样,一个个美学空间升腾而起,承载泥土根脉,承载故土乡愁。每到周末,这里游客就有上千人,普普通通的胡家坟村,重新被“看见”。
转化美:主动“拆墙”求共赢
胡家坟村最珍贵的“家底”是520亩粮田,常年打包给了种植大户胡岳伟打理。
去年9月份,农田新三年的租赁合同刚刚续签。眼下,田里的秧苗已长出三四厘米,一切本该这样按部就班。
可几天前,“西林书院”从胡岳伟手里租走20亩地,取名“福田”,要种“福米”。
“福米”的吃穿用度很花心思,土壤用中科院改良技术重塑,用手工除草捉虫,稻作还天天听着木鱼福音,一粒米背后是用心,也是文化的加持,一斤“福米”未来可以卖到13块钱。
“平常1.3元一斤的米可以卖到13元一斤?十倍的差价呀!”
种了大半辈子田的胡岳伟,心里怦怦直跳,他开始隔三差五跑去张望那块“福田”,偷偷师,学学样,怎么着也要给自己的米也加点料。
20亩“福田”如果种出效益,三年后,520亩农田到期,村里有没有可能自己搞“福田”?游客涌进来,村里7个天然停车场,能不能改造提升,收收停车费……想到这里,胡永定的心也怦怦直跳。
胡永定是胡家坟村的老书记,今年正准备退休,可“抖擞”起来的村庄,让他舍不得卸任,还想干件大事。
“美学空间”带来流量,流量溢出空间,走向乡村的每个个体,催动乡村的自驱力,这是必然,也是必要。
谢功益很坚持,乡村改造首先要解决村民的实际生存问题,让村民成为主体,让村民共享发展红利,而并非只是给城市提供一个春风十里的田园。胡家坟村看重的是“村庄新生,村业壮大”。
而走在美学造村路上的胡家坟村,也需多维探索,避免陷入新的焦灼。从以往很多乡村振兴的经验来看,村庄发展要引人,可引人带来的发展冲动要占地、要扩张,这也威胁了村庄。
比如,村民想抓住游客的荷包,随地摆摊,随意收停车费,这就很容易破坏整个业态所建立起来的服务黏性;村民想复制网红业态,照抄照搬业态,同质化最终也会让游客落跑。
姜山镇政府和村班子商量再三,抢先在胡家坟村谋划布局一条因美而生的文化转换链条,如今,“西林书院”周边设计了摊位,或租、或赠,引导村民亮出手艺、创造业态,并进行统一的美学包装和赋能;胡家坟村文化礼堂附近,新的停车场也已开工……
“脑子里新点子不停冒泡,村庄角角落落都可以往链条上挂,乡村兴旺的‘任督二脉’一下就打通了!”谢功益的期许更甚。
“美”的种子可以长成怎样的大树,荫蔽乡村?胡家坟村的答案虽仍需时间打磨,但相信,不远的将来,定能创造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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